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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年苞米秆镀上金边时,我踩着满地碎穗踏进这片东北乡村。初遇的路,是深辙的泥径,黏腻的土块裹着鞋帮,每一步都要借着力踏出,远处的田地浸在积水里,枯黄的秸秆歪歪斜斜,风掠过,裹着潮湿的土腥味扑面而来。 我们的施工场地扎在田边,听着苞米叶簌簌作响,心里不确定脚下这片泥泞,要耗费多少日夜才能铺成坦途,更没底自己能否扛住东北的酷寒与乡村工程的琐碎。 东北的冬天来得猝不及防,零下二十度的风像刀子似的刮过脸颊。我们踩着冻硬的土地丈量、找平,呼出的白气刚飘起就消散在风里,手趾却依旧冻得发麻,那时满脑子都是盼春,盼冻土融化,盼寒风停歇,却没料到,这份在霜雪里并肩取暖的日子,日后会成了最难忘的印记。 春潮漫过田埂时,土地软得能陷进脚踝。车轮压过解冻的泥土,留下一串深浅交错的印子。田埂边的野草顶破冻土,苞米地里的幼苗顶着嫩黄芽尖钻出来,老乡们开着拖拉机路过,总会站在远处望半晌,眼神里藏着藏不住的期待。时不时也忽然让我恍然——眼下枯燥的弯腰、丈量、找平,从来都不是枯燥的重复,而是在给这片土地、给这里的人铺就希望。 夏天的苞米地长得遮天蔽日,绿油油的秆子把工地围得严严实实。我们在烈日下俯身铺筑,汗水顺着额头淌进眼眶,滴在滚烫的路面上,一瞬蒸腾干净。风从苞米地深处吹过来,带着庄稼的清甜,吹散了些许燥热。看着原本坑洼的泥径渐渐变得平整,看着积水顺着沟渠顺畅流淌,不再漫进田地淹了禾苗,心里的惶惑慢慢被真实填满。 我开始留意那些细微的变化:原本农人们绕的远路,渐渐可以通过我们修好的路段顺畅穿行;拉化肥的三轮车不再陷在泥里,司机路过时会笑着冲我们摆手;就连田地里的庄稼,也因为排水顺畅,长得比往年愈发茂盛。曾经执着的 “进度表”“技术参数”,变换了一种更为通俗的表达,比如说每一段路的坡度是否平缓,每一条沟的走向是否顺直,老乡们走在路上时,脚下是否安稳。 如今又到十一月,苞米地再次染成金黄,收割后的田地坦坦荡荡。我走在脚下的路上,沥青平整得能映出天空的蓝,车轮驶过没有颠簸,风从耳边吹过,早已没了当初的凛冽。临建要拆了,工具要运走了,可那些踩在泥泞里的足迹、留在寒风中的汗水、藏在庄稼地里的期待,都沉淀成了心里最厚重的东西。 一年多的时光,我从最初的惶惑焦虑,到后来的踏实笃定,再到如今的不舍与自豪。这条路不仅铺在田埂旁,更铺在了我的生命里——它让我懂得,最动人的改变,从不是轰轰烈烈的宣言,而是日复一日的坚守;最珍贵的成就感,也从不是繁华都市的瞩目,而是老乡们踏实的脚步和眼里的笑意。 要离开了,我又走了一遍这条路,从这头到那头。它会留在这片东北乡村,陪着春种秋收,陪着岁月流转。而我,带着一身泥土的气息和满心的安稳,奔赴下一段旅程。往后再遇到难走的路,我总会想起这里——想起从泥泞到平坦的蜕变,想起那些在田埂上并肩前行的日子,心里便会生出一股韧劲,知道只要一步一步走下去,再难的路,也能走出坦途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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